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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乎与此同时,城西颍国公府。
闷热小厅内一片沉默,真正针落可闻,可供纳凉的瑞金三足兽形冰鉴里空空如也,自西边窗户照进来的强光充斥在厅内每个角落,让人除热之外别无任何感觉。
窗户前,虚空中升腾着两盏热茶的浓热茶雾,熏得周围蒸热氤氲,茶几旁,汗湿鬓发的柴睢眼眸半垂望着手边热茶一言不发,汗水浸湿的青丝在日光下闪烁细细碎亮。
主家坐的罗汉塌上,容态清矍者素衣在身,发髻未冠,镶宝串珠缎面履静置脚踏上,鞋履主人赤脚盘坐闭目养神,对上座交椅里那位大驾光临的太上皇王视为无物。
侍立在罗汉塌旁的华服青年正是刘毕阮,此刻他已有些站不住,偷掏手帕擦汗,目光趁机在屋里几人身上来回打量。
太上进门时,他给他爹说,和光倒台,内阁几位辅臣遭清算,柴中绥被柴篌逼得进退维谷,又不想正面同柴篌翻脸,此时来找必然是求合作,所以必须给柴中绥这种久在上位的人一个下马威,不然以后不好拿捏,他爹听了他的主张,所以这会儿他爹在若无旁人地打坐。
遭遇下马威的柴中绥盯着茶盏走神,就这么安静坐着,不吃茶、不说话,也不嫌热,一副无所谓爱咋咋地的模样。
坐在柴中绥下首的上御卫总都督使舒愚隐,在漫不经心打量屋中摆设,他瞧着那边多宝架上的宝贝,似乎手痒想过去把玩,可事实是他分明已经看这些摆设看了个把时辰。
眼前这几人让人琢磨不透,刘毕阮心里那个着急。
柴中绥已驾到许久,热茶换了一盏又一盏,日头带着满身火球向西落去,自窗户照进来的暑光从柴讷之身上挪到了舒愚隐脚边,刘毕阮低下头无声打哈欠,心想再耗下去恐天将黑。
再耗下去,府里得给柴中绥设宴摆晚饭。再耗下去,庆城李氏女就不得及时弄死了,到傍晚都察院的人开始昼夜轮岗,当夜差的人必然会发现牢狱里多出来个女子,而后会往上报,则他借都察院之手弄死李氏女便会败露。
柴睢登门时一句话把他给堵在这热死人的破屋里出不去,外面抓了李清赏的人正急着等他给指示,这厢他偏偏难脱身,连个眼神都传不出去,柴睢往那一坐,他不敢稍有动作。
“慈悲。”寂静中,国丈爷终于结束打坐,从睡死般的状态里回过神,两手做个收势,缓慢睁开了那双闪精光的三角眼。
一见柴睢屋中坐,国丈爷脸上登时浮出惊诧、骇然、懊恼,惶恐等诸多情绪,立马摆手让儿子来给他穿鞋,人连滚带爬从罗汉塌上冲过来,扑通跪到柴睢面前连连叩首告罪:“不知太上皇帝驾临,老臣有失远迎,罪该万死,罪该万死,请太上皇帝降罪!”
稍顿,柴睢动了动身子,汗珠顺鬓流下,她端起热茶盏慈眉善目微笑起来:“素闻刘国公克己守礼,品德与赵阁老不相上下,此刻你既告曰罪该万死,孤若不答应,会否坏你清白名声?”
泫然欲泣着告罪的人,缓缓僵住了叩首动作。
“舒督总,”柴睢若无其事吩咐旁边人,“刘国公告自己罪该万死,想来孤不能不成……”
“太上皇帝容禀!”刘庭凑忽高声启告了句,紧接着把自己一脑门磕在身下思博国进贡的驼绒地毯上,“咚!”一声闷响,听着都觉得脑门疼。
打坐结束的国丈爷,似终于想起柴睢不是可以随便招惹的主,听见那开玩笑般准备要让自己万死的话,他直接三伏天里生出浑身冷汗。
在太上皇帝面前耍心眼,是他要教子,以身教子。
旁边紧紧搀扶着刘庭凑的刘毕阮,被父亲宽大衣袍下猛然紧绷瞬间的身体吓得不轻,嘴里无意识轻轻吐出两个字忐忑:“父亲?”
刘庭凑没搭理儿子,扯着他一同匐身叩首。
刘毕阮不解父亲此举究竟是何意思,但他觉着自己到底不是柴篌那般目光短浅的蠢人,遂配合父亲之举老实地跪身叩首。
须臾,且听头顶传来柴睢装模作样的声音:“哎呀,二位这是做甚?”
刘庭凑依旧叩首在地,尾音发颤道:“雷霆雨露均为圣恩,太上皇帝要老臣这条性命,老臣不敢私留,只是死之前,老臣恭闻太上皇帝此行之意!”
他的恐惧,发自内心。
咸亨历八载春秋,柴睢在黎泰殿和朝臣吵架不止八百回,被言官气得摔杯砸盏也不下八十回,可柴睢再生气也没怎么扬言过要杀谁,只因咸亨帝说要杀谁时,这个人必然是难再活下去的,他早警告过儿子刘毕阮,可儿子不以为然。
刘庭凑虽自觉有擎天架海之高才,能凭一己之力与大望四柱并肩而立,可他试探不出柴睢的本事深浅。
几年前设计谋成九鼎,他以为是自己以身入局胜天半子,而今复盘起来,惊然发现那其实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等种种因素导致下的巧合,甚至有些咸亨帝施舍的意味在其中。
这个结论得出来时,刘庭凑对太上皇帝柴睢的恐惧便已达到极点,可是他儿子与他意见相左,刘毕阮所说,富贵险中求,不险如何求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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