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谧的午后，日光被树隙撕成碎片，撒了一地，水榭里几个侍女在顾容鸢身侧轻轻扇着风。
顾容鸢饭后伏案，刚铺平信纸，就有人传来了林府的消息。
她暂且搁下毛笔，漫不经心地垂下眼，懒懒地问起生死来：“林生死了？容竺呢？”
下属一一回禀。
顾容鸢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，轻描淡写地说：“自尽了啊。”
不意外，容竺不自尽，在林府层层包围的府卫手底下也活不了。
不过自尽，这大少爷啊，还是受不了内心的煎熬，又不忍心杀了无辜的府卫。
无趣。
指望还能听个故事的顾容鸢，只能百无聊赖地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，吩咐道：“那让我们安插在林锢身边的人杀了林锢吧。”
身边侍女有些迟疑：“林锢只不过是一颗废子而已。”
利用林锢对林奇的嫉妒心，透露林奇的消息给外界后，林锢已经没了利用价值，再对林锢动手好像有点多此一举。
林生死了，林锢不过就是一个废物。
顾容鸢摇摇头，开始提笔写字，垂在她面颊两侧的碎发，随风飞扬，带了肃杀的意味，她含笑道：“不，我们林相爱子心切，谁知他爱不爱林锢呢？能威胁到我的，都得死透了，我才睡得踏实。”
笔尖垂于纸上时，忽地，顾容鸢想起了什么：“顺带叫几个人把意秋也抓来吧，这鸟儿啊，偶尔出去放放风就够了。”
容竺死了，林生也死了，鸟儿就该归笼了。
侍女有些不放心，提醒道：“小姐知道天垂城破背后操控之人有您，她还会…...”
但顾容鸢并不在意这些顾虑，笑得恣意：“林生是不会把我的把柄告诉意秋的，把柄之所以是把柄，只因知者甚少。意秋先前应当不知，否则就她那性子，怎么尽问些孩子气的事呢？”
可以说顾容鸢愿意放任山意秋在外待这么久，她最后问的那两个稚气的问题也有很大的因素。
在顾容鸢看来，山意秋还只纠结于自己是否真心爱她，对她还有着对母亲的依赖，暂时不存在背叛的倾向。
“后来的一些事，容竺也许告诉过她了。”
“但不重要，她爹与兄长又不是因我而死的，她爹娘抛弃她，是我做的吗？不是啊。”
水榭不远处正有人在裁剪树木的枝丫，刚探出头的树枝被一剪子就剪掉了自由，再次被囚于墙内，不得出墙分毫。
日光和煦，顾容鸢惬意地眯起眼来：“意秋只能是我的乖女儿。”
在不知不觉里，白纸上已经写上了两个字：容月。
反应过来的顾容鸢瞳孔微缩，刚要揉皱这张纸，忽有所感，又问起身侧之人：“宿子年在做什么？”
三年前的大捷，对宿子年来说算是大仇得报。
若是又知道天垂兵败的背后之人有自己，他会如何呢？
意秋会告知于他吗？
不到万不得已，顾容鸢并不愿意动宿子年，那是容月唯一的儿子。
身边人恭敬地回道：“少爷他近日来一直与一名妓子走得很近，那妓子当初还是少爷赎的身呢。”
“妓子名唤珑烟，如今是女子书院的教书先生，您在立心报上夸过的几篇文章都是她写的。”
而远在北凉的楚凛突然打了个喷嚏，他刚一觉醒来就被管家逮着重新点上眉心的朱砂。
唉，伪装宿子年这事，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！一堆公事真的好头大！
“哦？看来子年倒是极为喜爱那女子啊，我还本想撮合意秋与他呢，多好的青梅竹马啊，还是罢了吧。”
“心里有了别的女人，这男人就脏了。”
放下心来后，顾容鸢将只写了两个字的纸撕成几半，揉了又揉，随意抛在了湖水里。
湖里那些胖乎乎的锦鲤，以为是鱼食，纷纷跃出水面，张着大口争相撕咬，嚼都不嚼，就将碎纸吞咽下肚。
“容月”二字，在鱼腹里彻底消失不见。
而事实上，山意秋却要比顾容鸢早一步收到消息，容竺在去长公主府后就吩咐人连夜带她离开，去了不远处一个破败的农家院子里。
望了眼不远处的青山，和掩在青山后的古寺，山意秋叹了口气：“舅舅死了，林相也死了。”
离开的人太多，已经来不及悲伤了，又或者自己一直都陷在悲伤里，从来没出来过，以至于一直有种摆脱不了的窒息感。
看着昨夜刚从姚州赶来京城的安青，山意秋说：“安叔，我们从小院的地道离开吧，去公主府。”
安青揉了揉还有些酸胀的腿，不解道：“公主府？怎么还要回去？要不就离开京城吧？”
山意秋摇摇头，走向院内的地道，“不，这京城可不止一座公主府啊。”
景朝公主少之又少，不知道是姓顾的能生儿子还是什么狸猫换太子，但公主绝不只有顾容鸢，还有顾毓。
她站在地道的第一节台阶上，回头远望江南的方向，山水迢迢，无法传信，但思念未绝。
“我不会离开京城的，我要在这为宿子年开门，得胜的将军应当配得上最热烈的迎接。”
京城的门，只能由她来开。
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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