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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任氏的嫌弃阿白多少听出来一点，不过她身上难受得很，本也打算去洗个澡的。
她去灶房里灭了火才进盥洗室。
盥洗室是两间很小的屋子，男女间挨着，整间房由一个素面屏风隔开，里面靠墙放着个三层竹架，地面正中一个及腰高的木桶，旁边是两人合抱那么大的木盆。
有了上次的教训，阿白脱衣裳前将门窗、墙角，上上下下挨个环看一遍，再用一块极大的布将屏风盖住，以免光影遭人窥视，惹人遐想。
沐浴完，阿白换上干净的衣裳，发披散一背，发梢向下滴着水，肩颈等裸.露的皮肤上蒙了一层水汽，白皙清透，犹如清晨里的薄雾。
阿白回到自己屋里，放下东西坐在镜前，从抽屉深处拿出个小巧圆润的水蓝色瓷瓶，瓷瓶质地算不得上乘，但显然被阿白视若珍宝，瓶身光滑细腻，泛着些许彩光，是它常被把玩擦拭的证据。
阿白轻轻打开盖子，一股清香迫不及待流溢而出，充盈鼻尖。
这是一种世俗香料的气息，市面上很常见，但是细闻，尾端坠着一缕淡淡的花香，沁人心脾，竟使得香料不再平澹无奇。
这是野花‘风来信’的味道，悠长而恬淡，使人如临山湖间，枕石漱流、娴静自然。
‘风来信’虽生在墙角路边，随处可见，但这正是阿白喜爱它的理由，身在俗世却又超然物外。
阿白以指沾取膏体一点，在面颊上细心涂抹，涂完整脸又沾取些许涂于颈及胳臂处。
发以梳篦蘸取桂花油梳散，用布一缕缕揩拭，待发干至微潮，全部挽起，盘一个简单的同心髻，以灰白布帛整个包裹。露出完美又单薄的颈部线条，更显整个人清瘦不胜衣。
阿白挎上小竹篮准备出门，正遇上自前院回来的馨儿与庄任氏，于是忙上前行礼。
步履生风，扇动她面颊上香膏的味道，扑了庄任氏满鼻。
庄任氏一笑，伸手扶她起来：“不知女儿用的是什么香料，如此芳香扑鼻。”
阿白斟酌词句，道：“回母亲的话，不过是女儿在路边随意采的小野花和着香粉制成的香膏罢了，上不了台面。”
庄任氏引手慵懒理着发髻：“野花的确是上不了台面，可花到底是花，再上不了台面也还是会散发香气，该提防着。”
馨儿审时度势，应声附和：“夫人哪里的话，这野花再香，到底被多少人看过呢，不值钱。”
阿白睫毛微颤，右手死命掐住了左手大拇指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庄任氏道。
“奴的意思是，有些人天生就是野花命，被看、被践踏就是它的宿命，而有些人天生就是家花命，合该被捧着、爱着、悉心呵护~”馨儿看阿白的眼里满是轻蔑。
庄任氏引帕掩面，似在发笑，随即又斥馨儿道：“不许你这样诋毁小姐，快给小姐道歉。”
馨儿知道庄任氏并非真心怪她，遂装模作样地向阿白行了个礼，道声‘对不住了，大小姐’。
庄任氏亲昵地拉过阿白的手，温声安慰：“阿白莫往心里去，馨儿不是有意的，她不知你的为人。”
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几近灼烫，阿白却一动也不敢动，勉力牵起唇角，道声‘女儿知道’。
阿白望向二人离开的方向，陷入了回忆——
两个月前，一次沐浴时，头顶忽传来笑声，阿白雷霆一惊，慌忙环抱住胸前，循声抬头，一张双眼发着绿光的人脸赫然映入眼帘，阿白一声尖叫！
是庄渡毅，他正整个人趴在高处墙角处，探出赤.裸的上半身，对着阿白发出嘿嘿嘿的痴笑。
阿白浑身汗毛倒立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，眼泪流了满面，不知所措，只得低低地垂着头颅，期望垂下来的头发能遮挡些什么，直到尖叫声引来庄任氏与馨儿。
女子盥洗室高处的墙角为何会有一扇窗？饶是再机警灵敏的人，恐也难以想到。
烈焰骄阳之下，阿白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，连影子都缩在了脚下。
她抬起头，眯起眼，看向那轮高照的烈阳。
可无论怎么看，就是没法睁大眼睛直视。
她立起手掌挡住阳光，透过指缝，终于可以勉强直视。
她收回目光，垂下头，看焦褐的土地，她不知道，她心中那缕刺眼的光谁能替她挡住，护她肆无忌惮地直视。
阿白挎着小竹篮经过前院时，一点两点的白光在眼底不停闪动。
她好奇张望，缓缓走去，看到石榻旁地上的琉璃盏碎片，汤水将土地染成深褐色，阳光描绘碎片的形状，在尖端汇聚成一点一点刺眼的白光。
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，肩膀缓缓垮了下来。
*
整个中瓦子一连几天都格外热闹，十步一曲，百步一歌。
虽平日里亦家家萧管、户户笙歌，日夜不停，可临近团圆佳节的热闹氛围到底不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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