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衣巷,是临皋城中最长的一条巷子。
巷名称作白衣,住在其中的人却非公即侯,俱非等闲。往日除了久在朝中任职的子弟,公侯们都在自己的封地上,巷子里只有看守宅院的管事老仆偶尔游荡,不免显出几分人去楼空的冷落。然而眼下端阳节近,各位爵爷奉昭王敕命赶来都中拜会,顿时又车水马龙,簪缨济济,热闹非凡起来。
冷落与喧嚣,看似坚冰之隔,也不过是一夕而变。
彰侯赵睿也是这些贵族中的一员。
作为一个异姓藩侯,他从没有也不敢有什么野心。彰地物阜民丰,又不靠近边镇,没有御外之患。承蒙祖宗荫庇,他袭爵以来算是顺风顺水,无烦无恼,把自己喂得白白胖胖,早早进入了养老阶段,只想着富贵清闲,舒坦过完余生了事。
可这几天,他却清闲舒坦不起来了。
前些日子昭王当众斥责了他逸乐懈怠,除了吃吃喝喝,便只知玩鸡斗狗。虽然说得较为含蓄,虽然这事众所周知,但被国君亲口提点,毕竟令他脸上无光,在其他贵族那里已然成了公开的笑柄。
他心里着实郁闷。就算他不怎么爱干正事,可不干正事的贵族子弟多的是,比如那个邢侯世子,打死管家强抢民女,把他老爹气得中风,比起来他总归算是安分守己,不给朝廷添乱吧?他越想越堵心,觉得自个儿憋屈,苦于无人倾诉,只好对着幕宾韩子墨吐苦水。
韩子墨正在擦拭自己新买来的精钢匕首,一心二用地听他抱怨,好一会儿听完始末,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:“主公今年高寿?土地几何?邢侯又是何等状况?”
彰侯不屑:“那还用问?他当然比我老多了,属地也比我小。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
“所以说,被骂的只能是您,而不是他。”
“你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臣说得不够明白么?”韩子墨笑,“陛下国务这么多,若没有利益干系,怎会特意提起这个?”
“你是说……”
“朝中近来发布新令,允许农人兼做别业,主公可曾听说么?”
“听说了,那又怎样?”彰侯毫不在乎,“人家爱做什么做什么。就这点破事,跟我又不相干。”
“当真不相干么?”韩子墨的表情添了几分意味深长,“以我之见,这都是开胃菜,下一步就该让贵族豪富释放奴隶,等到豪富手中人力不够开垦所占土地,朝廷就该以收回荒地之名迫令大家吐出一部分地了。邢州山多田少,邢侯又那么老,陛下自然乐得放过他。只有像主公这样的,才是杀鸡儆猴的好榜样。”
彰侯腿肚一颤,一屁股坐在地上:“杀……杀鸡儆猴?!”
“如您不介意,不妨亟表忠心,主动提出治下荒地太多,请朝廷做主——陛下若不是给您留了这条路,恐怕就不会只提斗鸡走狗的事了。”
韩子墨说得轻描淡写,听他说话的人已经鬓额生汗,一笔糊涂账算了半晌——
“我……我当然介意!你还干坐着干什么?快扶本侯起来!”
韩子墨瞥他一眼,慢悠悠地站起来,把人扶回座位,心里却在想:眼下豪贵们皆在王都,与本部难以及时交通,可谓龙离江海。彰侯色厉内荏,倘若冲动行事恐怕非但不能成功,还要带累旁人。
他便劝道:“其实对您也没坏处……”
“怎么没坏处?本侯好好的家业,凭什么朝廷想收就收?我不欠它的,实在不行,我就……”
“就怎样?”
“就……就招兵买马,自立为王!反正本侯要地有地,要人有人,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,能任人宰割……”彰侯言辞豪壮,声音却越说越小了下去。
韩子墨敛声片刻,忽问:“您听说过舞马么?”
“什……什么?”
“前朝时,有伎师身怀奇艺,能训练马儿跳舞,进献御前天子看了很喜欢,命人用锦帛装饰马匹,时常拉过来舞蹈一下,跳得天子高兴了便有丰厚赏赐。后来天下大乱,天子自身难保,这些马有的流落民间。民间马夫见识少,偶然看见马跳舞,以为妖魔附体,吓得要死,拼命用鞭子抽马。马疼痛难忍,却以为对方觉得自己表现不够好,跳得越发卖力,倾尽平生所能,却被马夫打死在槽中。”
韩子墨说完典故,轻轻看了彰侯一眼:“可叹呐!牲畜无知,以为自己有一点长处,就能横行天下。沉浸于自己固执的想象,而不审查时势之变,可谓知其所生,不知其所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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