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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南娜换了身举行重大仪式时才穿的礼服。她深居北苑,已许久没有回城,恩利尔得到消息颇为意外,赶快通知王宫上下迎接。
城门洞开,恩利尔亲自站在王城门口,吉比尔和他的父亲也到位了,城中的所有人都在盼着、等着他们久未露面的女首领。伊南娜很会拿捏众人的心理,她知道作为一个统治者怎样出场才能营造最震撼人心的效果。她故意让仆人们放慢脚步,装饰华丽的轿辇缓缓行进于城外田间的道路上。沿途的平民脱下毡帽向她深深鞠躬,她则颔首对他们报以迷人的笑容。人们欢呼着尾随她的轿子,争相目睹他们女首领的风采。跟在她队伍后面的人越来越多,欢呼声越来越大,一直追随至王城门口。
恩利尔、吉比尔和他那毫无存在感的父亲走出来,紧跟着八部头人们和一大群侍卫仆役。伊南娜从轿辇里缓缓下来,光彩照人地站立在众人面前,面向身后欢声雷动的臣民,挥了挥手。
她转过身扶起单膝跪地的恩利尔,无比诚挚地说:“叔叔,我不在城里这些日子,您辛苦了。”
她又弯下腰扶直了跪在她面前的丈夫和儿子,亲吻了他们的脸颊,然后亲切地对后面的头人们说:“大家都起来吧。”
人群中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声,这声音足以震彻整座山谷。伊南娜始终挂着端庄而优雅的微笑,接受来自她子民的拥戴和祝福。
穆与艾特拉下马立在不远处,观看着伊南娜倾情投入的表演。艾特拉小声问穆:“你想要这样的生活吗?”
穆淡淡地说:“我在圣域已经看得够多了。”
伊南娜被一大群人簇拥着,准备向山顶的神殿进发。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向人群走去,人们屏住呼吸注视着她,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。她缓缓走向穆,温柔地牵起他的手,轻轻说了声“来吧,孩子”,重新回到了队伍最前面。人们纷纷把惊奇而疑惑的目光投向这个十多岁的清秀少年,不知他为何获此殊荣。
伊南娜把穆往前推了一步,面朝众人,握紧他的右手高高举起,大声说道:“你们的大公子回来了。”
人群沉寂了一瞬,骤然响起“感谢anu”的呼声。人们不约而同地跪倒在他俩面前,深深拜伏在地,极度虔诚。
伊南娜斜看了穆一眼,贴在他耳边轻声说:“穆,看看你面前跪着的这些人,他们信你、仰慕你,你就是他们此世的希望。你的身体里流淌着姆大陆祖先的血液,你忍心抛弃你的同胞、让他们失望吗?”
穆心潮腾涌,感到命运的洪流正努力将他往前推。
恩利尔神色凝重地盯着两人,吉比尔的父亲则五味杂陈,他的儿子微笑着倒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。
伊南娜携着穆的手,行走在王城的主干道上。穆族王城依照姆帝国故都的风格设计,城内浓荫密匝、花团锦簇。道路的路基皆由青色的大理石铺成,中间镶嵌着各色托帕石拼合的莲花图案。即使是沿途普通人家的房屋墙体皆遍涂红白二色,窗户玻璃俱是彩色水晶,房顶用鎏金制造,琳琅宝石装饰其上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穆族富庶可见一斑。
anu的神像耸立于山顶神殿,用巨型玄武岩雕刻而成,浑身贴满了金箔,雄伟庞大,居高临下地洞察世间万物。神像张开巨大的羽翼,双手合拢举于胸前,手中握着一颗松果球状的蓝色宝石。
艾特拉站在伊南娜的侍女们中,她抬头仰望,有些奇怪神像如此金碧辉煌,手里却拿着颗晦暗无光的宝石,看起来极不协调。她小声问旁边的宁舒布尔:“阿佳,为什么单单anu手中那颗宝石毫无光彩?”
宁舒布尔正打算跟她解答,近旁传来一个声音抢先说道:“那颗宝石与我族禁地里的圣物是相通的,平日它可是光彩夺目,但我们的天船到了十年还未保养,它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两人转头见吉比尔不知何时已悄悄来到身后。
吉比尔上前一步,与艾特拉并肩站到一起,歪着头压低声音对她道:“你就是那个闯入结界的嘉米尔人吧?”
艾特拉用眼角看看这个比她矮半头的男孩,说:“是又怎样?你一定是穆的弟弟吉比尔了。”
“正是在下。”吉比尔说,“你上午把王宫搞得鸡飞狗跳,现在怎么混到母亲的队伍里了?”
艾特拉回答说:“这不是没办法嘛,你母亲让我跟她一起来。”
伊南娜跪在anu的神像前面,双手庄重地捧着青金石平举过头顶,吟诵完经文后,手中的祭品瞬间化为一束蓝光。她接着来到神殿的高台上,俯瞰自己的子民,用魅惑而庄严的语调说:“千万年来,我们这些姆大陆的幸存者受anu庇佑,才能在颠沛流离中找到这片栖居之地。而我,承受了anu的旨意统领穆族八部,如今已有27载。
大家都知道我有两个儿子,我的长子穆和我的次子吉比尔。感谢anu的眷顾,他们两兄弟品行端正、天资聪颖,都是神的好孩子。穆离开穆族多年,现在他在anu的指引下回来了,他已从我身上继承到anu的力量,从今往后,他会是你们的新主人,他的弟弟吉比尔将成为他的左膀右臂。我的族人们,你们要像爱戴我一样爱戴他,他亦会用他的身心回报你们。”
台下骤然鸦雀无声,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惶惶不安。
穆不可置信地望向他的母亲,她亦看了他一眼,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奇怪笑容。
吉比尔笑道:“母亲居然把首领的位子直接让给穆,接下来有好戏看了。”
艾特拉关切地遥望着穆,她没想到他的母亲会用这种方式裹挟他留在穆族。他天性柔软,替别人考虑总多于自己,哪怕弄得遍体鳞伤。可权力也好,财富也罢,这与他的理想抱负又有何干?
“伊南娜——”恩利尔站起身来。
她的目光落定在他身上,趁他还未继续说话之际,带着一丝感慨抢先道:“我的叔叔,您衷心辅佐我多年,今天当着八部头人和其他子民的面,我希望今后您能像爱护我一样爱护穆。”
恩利尔严肃地小声对她说:“伊南娜大人,此事非同小可。穆虽然是您的长子,但他今年才14岁,从未经历过长子应该接受的训练。您让他此时接管穆族,我族自古以来没有这样的规矩。”
“那从此以后就有这规矩了。”她仍挂着掌控一切的微笑,目光温柔而坚定。
伊南娜款款走近穆。
待她迫近,穆轻声问她道:“您为什么对大家说这种话?”
她捧起他的脸,额头紧贴他的额头,用耳语般的声音说:“这样你就走不掉了。”
她的小宇宙默默燃烧,浑身上下星光流转,使他的小宇宙不自觉地有了回应。两人的小宇宙交相辉映,日星垂曜,光芒万丈,照亮了整座神殿。
穆在伊南娜身上闻到一阵奇妙的馨香,那种只属于母亲的特殊香味。他的小宇宙深处某种沉寂的力量正在慢慢苏醒,又像回到了最初那个迷雾重重的梦中,那个只有母亲与他的梦境世界。他渴求来自梦里的某个真相,探向她的小宇宙。大雾渐渐散去,眼前突然变得清晰澄澈,他置身于雪山深处。亿年的冰川随着汹涌激荡的岩浆顷刻迸裂,他的母亲泪水迷离地跪坐在灼灼闪耀的华光里,怀抱着一团疏散渐逝的小宇宙,身后有片巨大的黑影。
穆跑过去扶着她的肩膀,大声喊道:“阿妈拉,快走,这座火山要爆发了。”
“我不能走,穆。”她的眼里有一股广漠清朗的忧郁。
背后传来低沉的轰鸣声,厚厚的冰层裂开了巨大的口子,与黑色的岩体剥离开来,烟蒸气氲中,穆看清了黑影的真实样子。
“这就是我们姆大陆人的天船吗?怎么和传说中的不一样?”眼前这个非世界的存在已突破了他的认知。
滚烫的熔岩一泻千里,亘古不化的冰川被冲击得支离破碎,将他与他的母亲阻隔开来。这座矗立亿万年的雪峰瞬间瓦解,震荡天地的声音撕裂了寰宇,世界重新归于混沌。
穆从这个阴郁的梦境中走出来,恍然大悟,顿时明白了她之前拒绝前往禁地的原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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