裁缝店老板给贺遂川量好了尺寸,嘱咐他们半月后再来取,沈艽实在看不惯贺遂川那一身破烂,只好让老板用针线先缝上一缝。
才一缝好,贺遂川便觉得那衣裳内里像是藏着什么似的,他正纳闷,就见紫菀过来叫他。
“琴师,九爷叫你。”
沈艽正站在门外的刺槐树下,天光从树梢漏下,正落在她身上,印在地面的阴影像凛冽的刀锋。
贺遂川走过去,而紫菀紫苏却没有跟过来,只是站在原地,像是沈艽要与他讲什么悄悄话一般。
“过了这阵子,蛊镇的人就会消停点了,你就该去哪去哪吧,也别跟着我混了,寨子里哪适合你呆着啊?”
见贺遂川愣着,沈艽又上前一步,神情认真道:“你到庸城这边肯定是有事要办吧,总不能是瞎逛逛到这荒山野岭里了?”
琴师…还有未竟之事么?
贺遂川察觉到胸膛下心脏的猛烈波动,擂鼓一般,他正焦急地思索着,倏忽之间,他察觉到槐树叶晃动了一刹,像是一阵风又像是…
暗箭!
“小心!”
贺遂川几乎是无意识的,或者说,那是琴师的意识,他径直扑到沈艽身上,两人双双跌落在地。
大片大片的鲜红跃入沈艽眼中。
贺遂川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这柄箭穿破,剧烈的痛从一个点开始,无尽地蔓延,沈艽的面目渐渐模糊,最后连她的声音也听不见。
紫菀紫苏如两颗流星般顷刻之间朝两个方向窜了出去。
入了夜,她们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山上,手里扣着个黑衣人。
那人手握弩箭,被塞了满口的破布,紫苏将布头扯下来,一脚将他踹得跪下,随后紫菀紫苏两人也一齐单膝跪下请罪。
紫菀埋着头,“是我们办事不利,竟让这贼人有了可乘之机,害得琴师受了重伤,还请当家的责罚!”
紫苏不会说话,便只一个劲地在一旁磕头请罪,在她把头撞破之前,沈艽把她们扶了起来,“好了,别再把头磕破了,山上又要多一个病号。”
随后她将目光投向那黑衣人,伸手捏住了那人的下巴,眸子漆黑深邃,莫名叫人不寒而栗,“你这货色,有勇无谋,只有给人卖命的份儿,说吧,是谁指使你来刺杀爷?”
黑衣人想朝沈艽吐口水,紫苏眼疾手快,抢先一巴掌扇了过去,只见几颗红里透白的牙飞了出去,钉子般挫进土墙里。
紫苏打人实在有分寸,狠厉却不伤及要害,只威慑却不动摇根本,只见那人肿着腮帮子,说话却仍旧清晰,愤然道:“还用得着谁指使?我们大家伙都恨透了沈家寨,恨透了你沈九爷!”
沈艽一挑眉,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
“沈家寨因着私怨不肯诏安,连带着山上的几个有头有脸的寨子也都不肯,山脚下的东瀛人,你们更是没有好脸色,粮食和货,你们都一家独断,连块布也不肯卖。
朝廷兵你们不拉拢,东瀛人你们也赶,沈家寨家大业大,自然什么都不怕,那我们这些小寨子,就只有等死么?!”
沈艽耐着性子,“说完了?”
不待黑衣人点头,她便一脚踹过去,“你们也好意思说,庸城坐落秦地,山多地少,若不是我爹我哥带着你们开荒做生意,你们早饿死了,我们沈家寨誓死不从朝廷,你们若是愿意诏安,大可以看看那狗朝廷给不给你们脸面!
至于那东瀛鬼,他们在海上烧杀抢掠,又来抢我们的粮食,占我们的地,说不准日后还要打上山来,他们算什么东西?!还让爷给他们好脸色,爷这话今儿就撂在这,沈家寨就算是再如何走投无路,也不可能与鬼为伍!”
听沈艽骂完人,门口的侍卫才敢哆哆嗦嗦地进来,见她气还没消,便直接伏到地上,“九…九爷,给琴师治伤的医师,叫您过去。”
沈艽眉目一横,厉声道:“这事怎么才禀报?!”说完,就朝琴师的房间奔去。
贺遂川昏睡着,自己的记忆和琴师的记忆混作一团,在脑海里波涛翻涌,搅得他额头鬓角尽是汗珠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才觉得身上的热渐渐褪去,像是被月光拢在身上,温和却不炙热,只觉得柔软舒适。
贺遂川缓缓睁开眼睛,见他胸前的伤口已经被纱布裹好,暗红落在上面,红白之下,交叠着一双手。
那双手修长白皙,却并不细嫩,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密实的茧子,带刺的藤蔓一般苍劲有力地环在他腰间。
沈艽正在背后抱着他。
窗外的银辉均匀地倾泻在两人身上,贺遂川稍稍一动,牵涉到伤口,他下意识嘶了一声,沈艽立即醒了过来。
“怎么?伤口疼了么?”
贺遂川摇摇头,再次挣扎了一下,可沈艽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。
“你…抱着我做什么?”
沈艽没有片刻犹豫,十分理直气壮,“我抱着我的压寨夫君不是天经地义的么?”
贺遂川心头大震,连同着留在他心间的那缕魂魄一起,一阵酥麻从天灵盖一路传到脚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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