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贺遂川来到去过的那家裁缝店,却是人去店空。
不止是这一家,整个庸城的人都在四处奔逃。
贺遂川拦住一个腿脚不好的老妪,借着扶她走路的由头,向她打听,“老人家,这城里是怎么了?我看这人怎么都往外跑啊?”
老妪一惊,“你不知道么?那群东瀛鬼要打过来了,是沈九爷让我们走的,你也快跟着我们逃吧。”
她说完,转身就走,步履蹒跚,挣扎着往前。
听清这话,贺遂川心头大震,失手将那荷叶糕打翻,里面露出来的却不是洁白碧绿的糕点,而是些包在一起的金银细软。
还有一封信。
贺遂川止不住指间的颤抖,慌乱了一阵,好不容易才将那信撕开,沈艽龙飞凤舞的字迹映入眼帘。
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应该已经到山下了吧,包裹里的银钱应当够你当盘缠的,跟着人潮逃吧,向西边走也好,北边也成,总之别再回庸城。
找个地方安定下来,干你想干的事,你要是愿意,就再等我一年,若我真能侥幸活着,必定去寻你,若是不能,你就忘了我,寻个好姑娘,和她白头偕老吧。
祝事事顺遂。
沈艽书。
贺遂川的目光在信上流连,直至最后一个字,远处轰然炸开一声巨响,所有人都抱头蹲下。
“打起来了!沈家寨和东瀛鬼打起来了!”
有几个胆子大的猫个腰往山上瞧,“嚯,想不到啊,这沈家寨还有这么多洋枪洋炮,看起来势均力敌啊。”
“九爷占着天时地利人和,肯定能把那些东瀛鬼打得屁滚尿流!”
贺遂川却没有那么乐观,他看着远处硝烟滚滚,想起自己见过沈家寨的军火库,那里有多少洋枪,多少洋炮,多少火铳,多少弩箭,他都有个大概印象。
再看那来势汹汹的东瀛人,不管是人数还是装备都要比山上的土匪强不止一星半点,就算沈家寨地势占优,情势也不容乐观。
那不是势均力敌,沈艽根本就是背水一战。
贺遂川蓦然想起那本带血的小册子,他将信折起来,翻开册子,深色的血迹使得纸张变硬,字迹斑驳,纵然如此,他还是能看得明白,那里面根本不是琴谱。
那掺着血色的墨迹写得是一个又一个叫沈艽的人所在的地方。
原来琴师一直寻找,他只记得名字,只知道她在秦地,却不知道她具体在哪,就只能一个接一个盘查询问,直到来到庸城。
原来,他的未竟之事,就是找到沈艽。
贺遂川直起身,逆着人潮奔去。
一场战事刚刚告一段落,寻常的那条上山路已经是尸山血海,走不通了。
沈艽的步伐凝滞在观战口,她的右手因为长时间使用弩弓而过度紧张,即便停下依旧颤抖不止,她整个臂膀酸痛难当,喉咙肿痛沙哑,险些说不出话来,可她什么都顾不得,此时此刻,她该做的是去清点人数和军火。
沈家寨还有跟着她的几个寨子里,剩下的上千条人命,如今全都搭在她的肩上。
沈艽才要机械性地动身,就听到紫菀闯进来,“九爷!琴师…琴师回来了!”
任谁都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惊喜。
贺遂川顺着沈家寨运送军火的密道摸上来,径直走向沈艽。
沈艽尚还愣在原地,下一刻就已经被他揽进了怀里。
他的怀里温暖至极,好像可以抚平一切伤痛,可她不能流连。
还不等贺遂川开口埋怨沈艽,沈艽却忽然冷声道:“你回来做什么?”
她的声音极其沉闷嘶哑,挣开贺遂川的那只手还在不住地发抖。
“紫菀紫苏,把他给我送走!”
贺遂川站在原地怒吼:“我不走!”
沈艽转过身,不再看他,“你留下除了送死还有什么用?山下的人都走了,你又不是沈家寨的人,有什么资格留下?紫菀紫苏,动手!别让我说第二遍!”
贺遂川的胸膛被气得起起伏伏,他不愿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大话,这时候再说这些又假又空毫无意义,也不想说什么要死死在一起的情话,简直能把满屋子的活人腻歪死,死人腻歪活。
只是有些话,若是他再不替琴师说出来,恐怕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了。
贺遂川用力挣开紫菀紫苏,冲过去扳过沈艽的肩膀,认真道:“沈艽,我早就中意你,从我为你弹第一首秦地的曲子起,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有九个脑袋,我就是要留下来,你休想再赶我!”
吐出这些话后,贺遂川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痛快,好像心中有块陈积已久的石头,终于被搬开,恍然间,他似乎听到一阵破碎的声音,像是来自心底,那段魂魄被打碎的声音,又像是在琴师的记忆里,他的脚铐被杂碎的声音。
他俯下身,亲吻那干涸的双唇,仿佛是隔着时空落在那张画像上,一睁眼,又无比真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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